十余年来,中国交响乐团为观众奉献了多部世界经典歌剧,歌剧音乐会俨然成为乐团一年一度的金字招牌。近年来,在相继推出《茶花女》《图兰朵》两部意大利经典歌剧后,今年乐团将目光投向了传统意大利美声歌剧的代表作——多尼采蒂的喜歌剧《唐·帕斯夸莱》。
这次的《唐·帕斯夸莱》继续由乐团首席指挥李心草执棒呈现,主要演员则是老朋友、新面孔齐上阵:饰演“帕老爷”——唐·帕斯夸莱的低男中音歌唱家李鳌,饰演娜莉娜的女高音歌唱家李梦石,都是首次在国交的音乐会版歌剧中登台;饰演埃奈斯托的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和饰演“马大夫”——马拉泰斯塔的男中音歌唱家刘嵩虎,则是国交包括音乐会版歌剧在内的各类演出舞台上的常客,而且两人多年前就曾同台合作过这部歌剧。剧中的第五名主演——“公证人”,由国交合唱团青年男低音歌唱家、近来在国交《黄河大合唱》中新近担任朗诵的杨杨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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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国人较为熟悉的歌剧多是正歌剧或大歌剧,而对大多数喜歌剧接触有限。比起取材自历史文化或传说故事、表达崇高情感、以悲剧实现精神升华的正歌剧,喜歌剧的故事背景大多瞄准世俗生活、家长里短。因此,不同于悲剧天然所带有的崇高感,喜剧之“喜”在异国他乡如何理解、如何表达,又该如何接受,从而达到“会心一笑”的境界,反倒是一件更加复杂的事情。特别是在完全脱离了“服化道”的音乐会版演出当中,喜剧效果的自然实现就更是难上加难。
国交这次演出的《唐·帕斯夸莱》,是一部少见的男低音(低男中音)保留剧目,故事围绕主人公“帕老爷”身上的奇闻逸事展开:这位“帕老爷”家财万贯,却一毛不拔,又膝下无子,只有一位侄子埃奈斯托,便想为其指派门当户对的婚姻。然而,埃奈斯托爱上了贫民寡妇诺丽娜,“帕老爷”心怀不满,便决定自己结婚,来取消侄子的财产继承权。为了保住两位年轻人之间这段真挚的感情,诺丽娜的好友“马大夫”心生一计。他让诺丽娜先假扮自己的妹妹与“帕老爷”结婚,再在婚后想方设法刁难“帕老爷”,用分家产和与埃奈斯托结婚为条件来作为要挟,最终达到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目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情节的确难免在细节上存在一些伦理或道德方面的“槽点”。但在喜歌剧这种体裁中,我们不必过分纠结情节的严谨性,而是可以将目光和听觉更多地聚焦于音乐和表演之中。
从剧情的梗概中我们便不难发现,《唐·帕斯夸莱》对“帕老爷”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堪称一部“大男主”歌剧,需要歌唱家从头唱到尾,几乎一刻都无法停歇。更重要的是,喜歌剧之“喜”,在这部作品中也主要通过“帕老爷”体现。这场音乐会上,男低音歌唱家李鳌的表现可谓令人眼前一亮。他不仅声音技巧成熟,对作品的音乐和台本高度熟悉,而且在舞台上的演唱状态非常积极而投入,充分地利用了一切自己身上能够调动的资源来完成音乐和戏剧表达。
在多年前的一届音乐比赛上,作为选手参赛的李鳌曾因演唱时丰富的面部表情,而被网友和媒体赠与绰号“表情帝”。自那以后的许多年间,他也许多次因为演唱各种作品时沉浸于剧情和歌词而受到关注。这次出演《唐·帕斯夸莱》,他的一颦一笑也再次营造出了丰富的戏剧性效果。比如第一幕“马大夫”在演唱“像天使一样美丽”,介绍并夸赞自己的“妹妹”诺丽娜时,李鳌便用神态实时与“马大夫”互动,展示出对“妹妹”的期待和向往。待到与诺丽娜见面,特别是在一睹其真容时,李鳌更是将“帕老爷”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情绪,用咬字、神情、动作等等多个维度的细节,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不仅如此,音乐会版歌剧没有“服化道”,李鳌便自己创造机会来尽量呈现剧情中的场景。除了与诺丽娜相见、以及举办婚礼时的无实物表演,在第三幕“帕老爷”被诺丽娜“折磨”得苦不堪言、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时,李鳌将自己的眼镜摘了下来,似乎是在塑造出憔悴的形象。而在与“马大夫”谋划,要去花园中“捉奸”诺丽娜时,唱起那支著名二重唱“让我们悄悄地去花园”的“帕老爷”,又戴上了眼镜,像是因为这个点燃了希望的“计划”而恢复了自信和元气。这些音乐以外的细节,都让演唱本身变得更加立体和生动。
既然提到了第三幕的“让我们悄悄地去花园”二重唱,就不得不稍微驻足多谈谈这段著名的“歌剧贯口儿”,或者说是歌剧界的“说唱”。剧中,“马大夫”和诺丽娜的计谋即将收网时,后者刻意在出门时落下了一封别人写给自己的“情书”,引诱“帕老爷”来报复,“马大夫”也顺势提出了建议将诺丽娜嫁给埃奈斯托(直到这时帕老爷仍不清楚诺丽娜的真实身份,依旧以为她是与自己侄子门当户对的马大夫的妹妹)的建议。因此,这支“让我们悄悄地去花园”对于“帕老爷”来说是一首“宣言书”,对“马大夫”来讲则有复杂的含义,两人在演唱时除了“贯口”带来的听觉刺激和喜剧效果之外,还有各怀心思的微妙关系蕴藏于其中。
男中音歌唱家刘嵩虎具有学者气质的形象,以及他所扮演的“马大夫”的人物特质,也在这支二重唱中迎来了整晚的高光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大夫”在这部喜歌剧里,是一名“最坏的好人”,头脑活跃、心思缜密、为人仗义,站在“帕老爷”的角度上看又会很让人“一拍大腿”。刘嵩虎演唱时中气十足,表演中又与李鳌形成了有效的互动,将“马大夫”形象特点中的多面性刻画得入木三分。
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的角色埃奈斯托,在剧中更像是穿针引线的身份。这个角色对剧情的走向影响有限,却在音乐上得到了作曲家的特殊偏爱,每一首咏叹调都是名段,既是对歌唱家的考验,更让优秀的饰演者每次亮嗓都能赢得满堂喝彩。例如第二幕的咏叹调“我要寻找一个遥远的地方”,是情感不顺的失意者关于爱的倾诉,深沉而痛苦;再如第三幕的小夜曲“温柔的四月之夜”则是对心上人的深情告白,美丽而动人。
特别是这首小夜曲,石倚洁回到上台口里面与幕后的合唱组共同演唱,营造出了特殊的音响效果,甚至比在台前时更加奇妙——石倚洁的演唱有着很出色的“projection”(投送效果),即使加上“幕后”的这层“滤镜”,仍然能让观众清晰地听到他的嗓音和咬字。这也是只有在现场才能感受到的效果,录制时拾音设备大多会专门安排在演唱者身旁,虽然清晰却会失去声学环境带来的特殊音响。在这首小夜曲演唱时,乐队负责伴奏的两位吉他演奏员也专门坐在了上台口旁边,从而与演唱者们紧密的配合。
比起在戏剧性效果和表演上独占鳌头的李鳌,石倚洁在演唱之外的动作和神态并不多,全程基本都更多是处在“音乐会”而非“歌剧”的表演状态当中。这既是音乐家的选择,也与角色自身的特点有关。在其他的演唱段落,石倚洁的声音技术和色彩也始终保持着上佳的状态,在干净的音色与十足的爆发力之间达到了巧妙平衡。
传统的美声(狭义的“Bel Canto”,以罗西尼、贝利尼、多尼采蒂、梅耶贝尔等作曲家为代表)剧目本就是他的长项,埃奈斯托也是最初作为轻型抒情男高音的他在逐渐拓展剧目的过程中的重要角色。因此,这场音乐会也是石倚洁艺术特点的集中展示,将美声之“美”呈现给了全场观众。值得注意的是,埃奈斯托的许多唱段都涉及到与其他角色的互动,石倚洁在与这场音乐会的几位新老搭档搭戏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很强地适应性,这也不失为这一角色在剧中“穿针引线”的另一维度上的体现。
与其他几位经验较为丰富的歌唱家相比,青年女高音歌唱家李梦石的表现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演出中,她完全融入诺丽娜这一角色,包括但不限于调动自己的声音以在不同的语境和场景下演唱,以及适当运用肢体和神态来丰富无实物状态下的表演。在与其他角色搭戏时,声音和台风也显得十分从容与自信。
而从另一个角度上看,在有限的排练时间之内,国交乐队这次的表现还是值得点赞。歌剧本不是国交的主业,过去演出整部歌剧的机会也并不多;然而,作为一种复杂的综合艺术形式,歌剧对于乐队的要求与交响乐不同,实际演出考验并非仅靠乐谱上技术难度的高低就能完全反映。本场音乐会的管弦乐队由音乐会首席刘志勇领衔,整体的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声音质量一直维持在很高的水准之上。特别是弦乐组,在关键的节点基本都进入得非常坚决,为声乐的发挥奠定了扎实的音乐基础。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国交舞台上经常能够见到年轻面孔担当关键声部,尤其是木管组,几乎每场音乐会都能见到不同的现场首席组合,或是在锻炼队伍、磨合阵容。这次《唐·帕斯夸莱》的歌剧音乐会上,木管组又是由一个较新的组合坐镇,几位年轻演奏员的发挥都很沉稳,也在日渐表现出声部之间协调融合的良好方向。今年从欣德米特的《交响变形曲》、德彪西的《大海》等硬核曲目,到“国之骄子”专场演出中的协奏曲,这些年轻演奏员获得了不少挑大梁的机会,也在逐渐展示出国交年轻一代的音乐风采。
无论从品牌还是艺术的维度上来看,“歌剧音乐会”无疑都是值得长期坚持、发扬光大的重要演出系列,国交自身也有能力、有号召力将这个系列做深、做强。对于乐队、合唱团、音乐厅来说,歌剧演出都是难能可贵的锻炼机会,能够全方位提升艺术品味和素养,以及营运的规范与能力。更何况,高质量、高水平的歌剧制作和演出,向来都是广大乐迷的共同期待,也是当下国内古典音乐演出市场的稀缺资源。在这一点上,国交确实彰显出作为国家级乐团的“标杆”风范。
(本文图片由中国交响乐团提供)